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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里的夜路像浸在冰水里,寒气顺着鞋缝往骨头里钻。月亮被云啃得只剩半片,光落在石板路上,碎得像撒了把盐,照不清路边黑黢黢的山坳——那里总像蹲着什么,风一吹,树影就张牙舞爪地扑过来,带着松针的腥气。
我裹紧外套往前走,牙齿打颤。风卷着枯叶擦过脚踝,凉得像有人用冰碴子蹭皮肤。忽然闻到一丝烟火气,混着松木的暖香,顺着风飘过来。抬头时,看见山坳里嵌着座土房子,黄泥墙被雨水冲得斑驳,木窗棂糊着旧纸,窗台上摆着个豁口的粗瓷碗,烟囱正往外吐着灰白的烟,像根冻僵的手指指向天。
推开门时,吱呀一声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。屋里暗,火塘里的柴火烧得正旺,火星子噼啪跳着,舔舐着架在火上的铁壶,壶嘴滋滋冒着白汽。一个老妇人坐在火塘边编筐,见我进来,抬了抬眼皮,往火塘里添了块松柴:“冻着了吧?坐过来烤烤。”
火塘边的土炕早烧得滚烫,铺着层磨得发亮的旧毡子。我脱了鞋坐上去,暖意“腾”地从屁股窜到后颈,冻僵的脚趾慢慢舒展开,像冬眠的虫豸醒了过来。老妇人递给我个粗陶杯,里面是热茶汤,喝下去,暖意在喉咙里打了个转,顺着食道滑进胃里,连带着四肢百骸都松快了。
火塘里的柴烧得更旺了,红光映着土墙上挂的旧蓑衣,影子在墙上轻轻晃。我把脚凑近火边,看火星子落在灰里,蜷成一小团暖。寒气从脚底一点点退去,像冰雪遇见春阳,化得悄无声息。夜还长,但这土房子里的火,把山里的冷都挡在了门外。暮色漫进山谷时,我在溪边垒了石灶。枯枝在火中噼啪作响,金红焰舌舔着木柴,将我的影子投在身后的松树干上,忽长忽短。膝头摊开线装旧书,泛黄纸页在山风中微微卷边,指尖划过空山新雨后,火光照亮天气晚来秋的字样,竟与此刻溪涧腾起的薄雾相映成趣。
山风穿过松枝的呜咽是天然的背景音,混着柴薪爆裂的轻响,还有书页翻动时的沙沙声。偶尔有火星迸跳,落在青石上化作白灰,像谁不经意间撒落的星子。我伸手烤火,掌心暖得发烫,便翻个页,让另一侧也沐着暖意。
书中的字句在火光里明明灭灭,时而被跳动的火苗舔得模糊,时而又在风过时清晰起来。读到明月松间照时,真有清辉从枝叶缝隙漏下,落在书页上,与火光交织成奇异的光晕。溪水在石滩上撞出碎银般的声响,和着我轻叩膝盖的节拍,倒比任何书签都更让人沉醉。
火渐渐弱下去时,我添了块松明。油脂遇热发出滋滋细响,香气混着松针的清冽漫开来。抬头望见被火光照亮的半面石壁,藤蔓在其上勾勒出抽象的画,倒像书中某页的插图活了过来。合上书时,余温从指腹一直暖到心底,仿佛连千年的月光,都被这堆篝火煨得温热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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